專訪同濟大學建筑與城市規劃學院教授吳承照

　《建立國家公園體制總體方案》提出入口社區和特色小鎮發展愿景，第一批正式設立的國家公園正在積極探索推進入口社區和特色小鎮的建設。建設入口社區和特色小鎮有什么意義，應該如何建立？記者日前專訪了同濟大學建筑與城市規劃學院教授吳承照。

　　記者：為什么要建設國家公園入口社區和特色小鎮？我們要建設什么樣的入口社區和特色小鎮？

　　吳承照：建設國家公園是為了通過保護自然生態系統的原真性和完整性實現人與自然和諧共生，而共生的核心之一是社區的和諧可持續發展。入口社區是從國家公園角度針對位于國家公園入口附近社區的總稱，是長期在此生活生產的地方居民組成的社會群體聚居區域。

　　建設國家公園入口社區和特色小鎮的目的主要有三點：一是為國家公園提供完善的服務支持；二是通過特定產業政策和住房政策以及服務設施集聚，引導國家公園內部分社區居民主動外遷，解決保護與發展的根本矛盾；三是建立國家公園生態服務價值轉化基地和生態經濟體系，促進區域發展。

　　國家公園入口社區和特色小鎮具有4個特點：

　　一是服務性。入口社區既是國家公園生態系統服務的直接承接地，也是適應國家公園生態保護需求和訪客需求的服務供給地。

　　二是生產性。入口社區是國家公園生態系統與區域經濟系統的聯結紐帶，是生態價值轉化為經濟價值的重要平臺。

　　三是文化性。入口社區是國家公園形象的首要感知載體，承擔展示、教育、傳播、體驗、解說等功能，既要展示國家公園的生態形象，又要具有高品位的文化形象。

　　四是輻射性。入口社區通過產業發展為國家公園內社區居民提供就業機會，同時也帶動國家公園外圍周邊經濟發展，利用獨特的區位優勢發展各具特色的生態產業小鎮，帶動周邊區域綠色高質量發展。

　　記者：目前我國國家公園的入口社區和特色小鎮情況是怎樣的？國際上有什么經驗值得我們借鑒？

　　吳承照：入口社區在中國歷史上早已有之，古代名山大川特別是宗教名山在山下均形成服務小鎮。同西方國家相比，中國保護地入口社區發展的突出特點是旅游接待服務特色突出，功能單一，普遍存在無序擴張、景觀風貌不和諧、生態系統不連續等問題。

　　國際上國家公園入口社區特點鮮明。一是人口規模大小不等，空間結構形態多樣。美國黃石國家公園周邊有7個小鎮，其共同特點是同自然環境有機融合，建筑風貌同環境渾然一體，產業體系各具特色，如服務型、生產型、研發型等。

　　二是延續國家公園生態系統完整性和景觀風貌的融合性，不僅要考慮到對野生動物生境廊道、自然和風景資源的管理，還要考慮節水節能、減排措施等。黃石-提頓國家公園的杰克遜小鎮建設堅持生態系統保護管理原則，在小鎮附近開辟了麋鹿保護區，保護麋鹿遷徙的重要通道，每年秋季會有成千上萬的麋鹿及羚羊從北方遷徙到這里過冬，當地居民用大量自然脫落的鹿角搭建地標性建筑“鹿角公園”，成為自然保護轉化為小鎮發展優勢的典型樣本。

　三是精明控制增長，維護生態平衡，促進本地經濟穩定持續發展。政府為了保護地方居民利益、本土文化與小鎮魅力，采取一系列政策措施控制小鎮規模及其物價地價上漲。編制增長管理計劃，動態循環的監測、審查、反饋和更新機制讓小鎮具有更好的反應力和適應力，以應對不可預測的挑戰和風險。

　　四是保持和弘揚本地文化特色，發展可持續多元產業。美國落基山國家公園艾斯蒂斯小鎮常住人口近5800人，每年接待近200萬人次游客，相繼建設了醫療中心、會議中心、文化藝術中心以及教育體系，配套服務設施日益健全，成為國際著名旅游目的地。美國阿卡迪亞國家公園巴爾港小鎮以科研發展為主要特色，美國一些重要科研機構如杰克遜實驗室、荒島山生物實驗室、大西洋學院等每年分別將1.46億美、600萬美元、900萬美元科研經費投入小鎮，是該鎮經濟的重要組成部分。

　　記者：建設入口社區和特色小鎮，中央和地方、政府和企業各扮演什么樣的角色，如何發揮各自作用？

　　吳承照：入口社區和特色小鎮的建設由地方政府管理，前提是必須符合國家公園生態保護第一的要求。國家公園管理機構要對小鎮建設規劃進行嚴格審核審批，應具有一票否決權，履行監督監管責任，確保發展規劃符合保護國家公園生態系統原真性、整體性要求。國家公園管理機構具有中央財政投入的資金支配權，要安排一定比例的資金專項用于支持小鎮建設。

　　在產業發展方面，每個小鎮需要利用國家公園的生態優勢和生物資源，尋找自身特色產業，而不是局限于單一的旅游服務業。國家公園管理機構要加強科研，與科研院所合作，準確掌握國家公園內生物價值是什么、在哪里、如何轉化。我認為，生態教育、生物科技、生命康養是國家公園小鎮最具發展潛力的“三生”活力產業，國家公園和地方政府應該朝著這個方向引導企業投資，實行政策傾斜，推進生態產品的價值實現。

　　在我看來，可以國家公園管理機構為主導成立國家公園區域協調委員會，周邊市縣鎮主要領導為委員，委員會具有決策權、人事權、財務權等，這樣一來，不同利益主體能夠在堅持基本原則的基礎上集體決策、統一行動。

　　入口社區和特色小鎮建設，最關鍵的是理順體制機制，建立起各方共抓保護、共享利益、共擔風險的協同合作關系。

　　記者：從試點情況來看，國家公園入口社區和特色小鎮建設還有哪些亟待突破的難點？

　　吳承照：從試點情況來看，國家公園入口社區與特色小鎮建設政策為國家公園保護與發展矛盾的解決提供了新思路。目前，建設用地指標與產權交易是最突出需要解決的兩個難點。

　　國家要針對國家公園制定彈性的區域土地政策，引導國家公園社區發展。國家公園建設用地緊縮，周邊區域用地必須適當釋放，這種差別化的土地政策能夠促進國家公園社區發展的空間調整，更有利于國家公園的嚴格管理。

　　應建立激勵性生態補償和資產產權、碳交易機制，以差異化公共服務設施和充分的就業機會吸引公園內居民外遷，同時也促進入口社區與特色小鎮的健康快速發展，吸納國家公園內居民就業。建立生態紅線與建設用地指標供給的關聯制度，包括國家公園內建設用地指標的置換政策以及鼓勵居民外遷的土地政策、產業政策、就業政策、供給服務政策等。

　　記者：對我國國家公園入口社區和特色小鎮建設與管理，您有什么建議？

　　吳承照：建設國家公園入口社區與特色小鎮是解決生態系統完整性、原真性保護的一把重要鑰匙，是以保護促發展的一條重要途徑。我國自然與人文地理區域差異大，地域風土人情不同，政策必須因地制宜，一地一策，一園一策。在共性政策上至少有以下3點：

　　一是入口社區與特色小鎮要納入國家公園總體規劃中，統一規劃，地方實施，國家公園管理機構監督，要從社區居民外遷安置與就業角度給予入口社區與特色小鎮建設足夠的資金支持。

　　二是國家公園小鎮必須是以依托國家公園品牌和資源優勢為特色，小鎮性質同國家公園管理目標緊密相關。入口社區產業發展突出服務特色，特色小鎮強調立足本土資源的實體產業發展，突出生物科技特色，鼓勵研究試驗探索，建立廣泛的國內外科研合作機制和科研成果轉化機制，引智引資，加快提升生態價值轉化的能級。

　　三是加強生態保護與文化產業發展，必須堅守生態保護第一原則，制定景觀建設指南和政策，創新綠色金融和綠色發展機制，強化科技引領，以科技之力激發傳統社區產業活力，把生物多樣性資源優勢轉化為地方發展的競爭優勢，走一條可持續發展之路。

　　總之，入口社區與特色小鎮是一把雙刃劍，政策得當，會極大調動地方積極性，有效促進區域綠色高質量發展，建立以保護地為中心的綠色發展區域模式，促進保護與發展的雙贏，真正實現人與自然和諧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