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愁是情意，保護是情懷

　　晨光中裊裊升起的炊煙、夕陽下緩緩轉動的水車，用石塊泥土壘起的房子錯落分布，院墻邊倚靠著鋤頭，窗臺上隨意擺放著草帽，大大小小的漁網掛滿屋外的場院，還有村外在風中嘩嘩歌唱的青紗帳……這些物象是中華大地上最具獨特魅力的鄉村景觀。它們承載著中華民族的記憶、寄托著中華兒女的鄉愁。

江西省貴溪市渡坊村的明代三孔石橋 光明日報記者 李韻攝/光明圖片

　　從概念上講，鄉村景觀指的是以村莊為中心的自然景觀、農業景觀、聚落景觀的綜合體。自然景觀包含村莊周圍的河流、湖泊、植被、山體等，農業景觀包含果園景觀、農田景觀等，聚落景觀則是鄉村公共設施景觀。

　　隨著工業化在全球范圍內迅猛推進，不僅在我國，而且全世界都已意識到鄉村景觀對于保存人類文化多樣性的重要，越來越多的國家將鄉村景觀納入保護范疇。1992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將文化景觀列為世界文化遺產的一個類型，至今全球已有105處文化景觀，而其中有一半是鄉村景觀。國家文物局副局長、中國古跡遺址保護協會理事長宋新潮認為，“鄉村景觀”概念的提出，與可持續發展理念在國際社會深入人心密不可分。鄉村景觀所體現出來的許多理念、思想，以及對自然規律的認知，至今仍在發揮著潛移默化的作用，對增強民族自信心、自豪感、認同感，促進經濟社會可持續發展具有重要意義。保護和傳承好鄉村景觀所代表的農耕文明是人類共同的情懷與責任。

　　活態是特點，持續是重點

　　鄉村景觀與其他遺產的最大不同，在于它是“活的”。這種活態的特點就要求對它的保護必須是動態的，只有這樣才能使其保持活力，才能可持續的發展，繼而達到傳承歷史文化的目的。正如宋新潮所說：“鄉村景觀保護的立足點在于發展、活態的整體保護”。

　　清華同衡規劃設計研究院遺產保護與城鄉發展五所工程師杜凡丁說：“變化本身就是這類遺產的特征之一。”他根據自己的從業經驗，認為如何平衡遺產保護與村民生活是保護的關鍵。他表示，在遺產核心價值要素不變的前提下，保護的同時也要考慮當代生活、地方發展等實際需求；要在整體保持遺產的根與魂“不變”的情況下，對各組成元素的“變”進行引導和管理，把握好變與不變的關系，才能讓鄉村可持續發展。

　　安徽西遞古村可謂鄉村景觀保護的典范。他們通過科學規劃、活態保護，實現了古村落的可持續發展。起初，無序的旅游開發使西遞村的自然環境受到一些破壞。之后，當地政府與各界專家通過實地考察，梳理了古村的自然和文化景觀資源，按照動態保護的原則，合理安排旅游方式，多維地設置導游解說、靜態陳列、互動體驗、動態演示，釋放出古建筑等文化元素的活性。通過傳統工藝進市場、文化藝術進村莊等方式，增進就地就業的機會，推動當地經濟發展，有效提升了古村發展的內生動力和延續性，賦予了古村落以新的生命。

　　“讓歷史遺存與現代生活共融，讓村落景觀與人文內涵共生。”住房和城鄉建設部村鎮建設司處長苗喜梅的話，概括了動態保護鄉村景觀的要義。

　　村民是主力，專家是助力

　　鄉村景觀遺產的存續，源自村民生生不息地繁衍勞作，因此村民是遺產中最具活力、不可或缺、無可替代的元素。保護鄉村景觀遺觀，村民的保護意愿起到至關重要、甚至決定性作用。

　　走進貴溪市渡坊村，記者看到：修葺后的潘氏宗祠作為村史館向人們展示著渡坊村的前世今生；一條小河穿村而過，河岸一側是大片的油菜田，另一側是集中新建的村民住宅樓；放眼望去，一座明代的三孔石拱橋連接著兩岸，石塊上斑駁的痕跡無聲地訴說著幾百年來的風霜雪雨；橋頭的大樹下，一座清代的水碓在河水的推動下吱吱呀呀地轉動，這首“老歌”不知疲倦地哼唱了幾百年；村中一座宋代的牌坊，上面是宋理宗欽賜的“擢秀第”三個大字，彰顯著這座小村曾經一門三進士的輝煌……

　　然而，就在3年前，渡坊村還是另一番景象。那時，村里的古井枯了、水碓壞了、原本雕梁畫棟的祠堂和民居出現坍塌，古鹽道、古橋被荒草覆蓋。2016年，村里意識到傳統村落保護的重要性，開始景觀整治。他們邀請文保部門對村內文物古跡進行了一次全面調查摸底，將所有古跡劃入保護范圍。在鎮政府的支持下，景觀整治好了，游客不請自來。如今，這里已成為當地鄉村旅游的“新秀”，每逢節假日，周邊的停車位就“一位難求”。

　　既留住鄉愁又發家致富，吃上了“旅游飯”的渡坊村民越來越意識到保護鄉村景觀的重要性。他們說，村莊變美了才能引來客流，而老祖宗留下的寶貝更要細心呵護。為此，該村將保護文物列入村規民約，定期召開村民議事會，商討相關事宜。村民們還自發組織志愿者隊伍，每天對村里的文化遺跡進行巡視。

　　而對于專家學者在保護中的作用，“不可越俎代庖”已是學界共識。北京國文琰文化遺產保護中心所長鄒怡情結合自己在云南景邁茶山保護工作的體會說：“遺產是由村民們創造的，傳承和保護的主力也是他們，我們只是一個外來的短期過客。”她認為，專家學者的主要任務，在宏觀層面，要對遺產構成要素的保護和遺產地的可持續發展提出保護策略；在具體實施時，要尊重村民自己的選擇。

　　旅游是方法，傳承是方向

　　在城市化大潮中，在鄉村大拆大建的時候，部分農民因為偶然發現城里人對稻花香里聽蛙聲式的田居生活的憧憬，利用自家的老房，辦起了農家樂、民宿。于是，發展鄉村旅游成了快速脫貧致富的妙招，越來越多的地區開始通過打造具有當地特色的鄉村景觀來吸引外地游客。大批傳統村落、鄉村景觀因此被保留下來、保護起來。這就是北京大學旅游研究與規劃中心主任吳必虎所說的“旅游救了許多遺產。”

　　近年來，隨著新媒體、大數據等產業的興起，田野、溪水、民居、小橋等獨特的鄉村景觀，鄉村的風土人情，借助新興媒介的觸角，進入了更多人的視野。

　　抖音“山里都是好風光”項目負責人朱凌介紹的一個案例頗有代表性。2018年，抖音視頻為山西省臨汾市永和縣的一對老夫妻拍攝了一個短視頻，通過流量助推獲得200多萬的點贊，1億多的瀏覽量。2018年國慶假期，永和縣的游客量增長了兩倍，全年游客量共計30多萬人次，創歷年之最。

　　鄉村景觀的保護發展是為了傳承和弘揚其優秀基因，旅游的功勞有目共睹、不可抹殺。但它只是其中的一種方法，傳承才是根本方向。遺憾的是，在實際操作中，買櫝還珠的情況并不少見。

　　由于片面強調旅游開發，忽略甚至無視鄉村景觀最本質的內涵，導致同質化發展的問題日漸顯著。君不見，村村立著大水車，家家掛著紅燈籠；木槌敲出的酥糖是全國的“特產”，江南小村里也飄散麻辣燙的味道；一樣的小橋流水，一樣的古道人家……

　　忽視對本土鄉村文化內涵的傳承，只想簡單地復制粘貼，利用鄉村的“顏值”獲利，勢必導致利用不當、過度開發，甚至對鄉村景觀造成破壞。北京工業大學城市與規劃學院教授李華東對此直言不諱：“不尊重、不搞懂鄉村的優秀基因，這樣的旅游開發，往往就會硬生生把一個個秀外慧中的‘村姑’打造得妖艷輕浮，而‘村姑’最可貴的品質和內涵，卻在這般熱鬧的光景中，凄涼地香消玉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