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門市民爆料稱，“現在桉樹種得太多了，對生態影響很大，破壞了植被，還造成了水土流失”。有市民回應，不同意中國林業科學研究院熱帶林業研究所研究員徐建民等人認為“桉樹對珠三角地區的影響應該不是太大，不是抽水機和抽肥機”等觀點，認為種植桉樹危害生態環境。為此，記者再次深入采訪，試圖了解更多有關桉樹的情況。

　　1 桉樹種植者看中利益

　　上世紀90年代末，我市開始有計劃地引種桉樹，但大規模種植桉樹，卻是從2002年才開始。到2007年，我市桉樹種植面積已達134.8萬畝。從龍灣高速入口上高速，無論是去臺山、開平，還是鶴山和恩平等，都能見到高度公路兩旁長得茂盛的桉樹。種植桉樹危害環境之說由來已久，但為何仍然廣泛種植呢？記者走訪發現，經濟收入和環境保護二者之間，很多桉樹種植者選擇了前者。

　　8月7日，記者走訪了蓬江區杜阮鎮。在位于該鎮的那咀水庫旁，記者見到了龍溪村村民譚叔。譚叔種了5畝桉樹，他認為“種桉樹肯定對環境有一定的影響，這是不用講的，因為速生桉吸水”。可在他看來，村民需要種桉樹，因為要“揾食”。他現在每4年砍伐一次桉樹。

　　譚叔告訴記者，他們種桉樹，一畝地每年可收入200元（純利潤）。“如果不種桉樹，山頭用來種什么？我問你，要是你的話，你種什么？”譚叔反問道。他的理由，也正是贊成種桉樹的一方用來反駁對方的理由。但是有市民認為，承包的山地屬于大多數農民，但是一年的山地租金卻很低。這樣下去，富裕的只是山地承包者，受窮的仍然是多數農民，他們不僅沒有多少收入，到最后屬于他們的山地也會被破壞。

　　在記者與譚叔聊天的當兒，龍溪村村民文福南與杜阮鎮林業站林政員曹劍洪正路過那咀水庫，見到記者，熱情地打起了招呼。他們正想上山察看一下“韋森特”臺風過后桉樹的狀況如何。攀談中，曹劍洪告訴記者，整個杜阮鎮，大概種植了兩萬多畝桉樹。20年以前，那些山頭（種桉樹的山頭）上種的是樅樹；在10年前左右，才改種了桉樹。龍溪村是杜阮鎮種植桉樹最多的，面積有1萬畝左右，差不多占了一半。

　　與曹劍洪的談笑風生不同，坐在他身邊的文福南一臉沮喪，一聲不吭。臺風剛剛毀了他種的桉樹。他從龍溪村租了600畝山地用來種速生桉，這些桉樹經“韋森特”一吹，大部分倒了，有些還被風吹斷了。他種的桉樹已經生長了兩年，都長得很高，“扶都扶不起來”。

　　“這次，我至少損失了80%，那些倒了的桉樹都沒用了，做木材太嫩，只能砍了當柴燒。現在只能重新種過了。”文福南說。如果按照種一畝速生按每年收入200元來計算，那么此次文福南就損失了20萬元左右。“以后還種不種桉樹？”記者問道。文福南說：“以后還是種，畢竟臺風很少見。”

　　他承包的600畝山地的承包年限為15年，現在種了8年，主要是種桉樹。他也認為桉樹對環境有影響，但是“沒有辦法”，“除非哪一天政府說不讓種了，就不種了”。記者聽得出來，他言下之意是要賺錢、生活。

　　2 部分村民對桉樹種植意見大

　　正在種桉樹的林地承包者醉心于依靠桉樹發家致富，一些最初“不知情”的人，轉而對種植桉樹有了“恐懼”。他們的“恐懼”，緣于有人說桉樹是“抽水機”、“抽肥機”、“霸王樹”，抑制其他物種生長，并且為了種植桉樹所使用的化工產品毒性強、毒效長，桉樹氣體有刺激和毒害作用等。

　　來自杜阮鎮井根村、今年55歲的葉社仔，以及龍安村、今年58歲的黃榮享是杜阮鎮那咀水庫的管理員。在那咀水庫管理處附近，到處都是桉樹。“桉樹吸水，對水源有影響。速生按的樹葉多，掉到地上，一下大雨，就被雨水沖到水庫里面，這樣水質就變差了，水都是黑的。”葉社仔說，速生桉的葉子大，所以它的蒸發快，不蓄水。種植速生桉，對人、水和土壤都有影響，生態肯定差。問他反不反對種桉樹？他說堅決反對，但是他只代表他個人。黃榮享也口氣堅決地說“我也反對”。

　　鶴山市鶴城鎮南中管區竹仔排自然村村長繆漢明也持跟他們一樣的觀點。這條自然村的村民是當年為修建鶴山市龍口鎮四堡水庫時移民過來的，全村有26戶120人。

　　繆漢明人很瘦小，戴著一副眼鏡。他告訴記者，竹仔排村有林地400畝，林地屬于村集體所有，全部租出去了，現在那些林地上都種了桉樹，400畝林地一年的承包收入有3000元。竹仔排村用這筆錢進行村集體基礎設施建設，如為村民安裝自來水等。

　　“之前，我們不知道桉樹有什么危害，但是村里的山頭種植桉樹兩年后，我們發現水源減少了。此時，我們才意識到桉樹吸水厲害，對環境影響很大。但是地已經承包出去了，怎么辦？”繆漢明說，想來想去，他們最后決定以村的名義，給有關部門寫個報告，反對種植桉樹。他們后來與林地承包人進行談判，雙方達成了協議：承包人不準在村民喝水的山塘周圍種植桉樹。繆漢明說，其他的危害不知道，對他們來說最直觀的影響，就是水源少了，所以他們反對種植桉樹。

　　在記者與繆漢明交談的時候，竹仔排村的村民李德全在旁邊聽了好一陣，忽然憤慨地說，“他們（林地承包商）在我們這里種桉樹種得太多了，桉樹很吸水。沒種桉樹之前，可以插秧；種了桉樹后，插秧都不能了，因為桉樹上的蟲子會跑到田里來吃禾苗。現在，村里的人都不插秧了。”

　　繆漢明示意李德全別亂講話，他認為插不插秧跟種桉樹沒有關系，“現在農民都奔小康了，不種田了”。但是李德全臨走的時候，又回過頭對記者說，“蟲太多了，種桉樹，誰都反對”。

　　3 合理經營或成化解矛盾利器

　　現在，反對桉樹種植已經成為不少人的共識。然而，一些學者站出來為桉樹說話，如在前一篇報道中，中國林業科學研究院熱帶林業研究所研究員徐建民認為“樹種沒有壞與不壞，只有人用沒用對”。也有人引用澳大利亞和湛江雷州地區為例，為處在“風口浪尖”的桉樹辯護，認為只要依靠科技種植桉樹，并且采用配方施肥技術，就可以將桉樹越種越好。他們引用了據稱澳大利亞一位教授的研究數據加以說明：1公頃尾巨桉1年帶走的氮、磷、鉀分別是76公斤、6公斤和43公斤，比玉米種植同等條件下的同組數據160公斤、30公斤和150公斤少多了。

　　但是，許多人的質疑關鍵是，在巨大的經濟利益面前，有幾個人會按照可持續發展的思路去種桉樹？對此，市林業科學研究所所長戴智明認為，發展桉樹，一般是基于兩種考慮，一種是因為桉樹的適應性強，可以種植在條件惡劣的地方，增加植被覆蓋率；一種則是考慮發展桉樹木材產業。在江門地區，桉樹發展得比較快，其中也牽涉到了各方面的利益。他不反對種桉樹，也認可這個樹種，但是他建議相關部門多做宣傳，并制定一些支持性的政策，倡導大家不要單純種植桉樹，可以種植一些優質的樹種，如紅木等。

　　戴智明認為，無論什么樹種，只要是種類單一，而且大面積種植，都會對生態環境造成影響，如破壞水土，容易導致礦物質元素不平衡，導致水質的破壞等。他的說法，與“種植大片樹木種類單一、樹齡相近而且十分密集的人工林，除了會導致‘綠色沙漠’的形成，還會導致小氣候變化等嚴重的生態危機出現，致使生態遭受顛覆性的破壞”的觀點極為相近。

　　戴智明不贊成在一些生態脆弱的地方，如水庫邊、公路邊等種植桉樹，他建議樹種盡量多樣化。但是，面對現狀，他表示，有關方面不可能強制林地經營戶不種桉樹，只能引導他們進行合理、有序地經營。等到地方發展成熟了，就可以考慮像深圳等地一樣，由政府出資把林地買下，用來發展生態林。但現階段對待桉樹種植是“既不能放任自流，也不能一味打壓”。

　　市水務局水資源管理科科長鐘紅云也反對在水庫庫區栽種桉樹。他認為，桉樹樹種本身有沒有問題，到目前為止，尚沒有定論，但是目前有關桉樹的生產經營方式，也就是桉樹種植的過程對水庫庫區的環境危害很大，無序砍伐和經營，造成了水質破壞和水土流失。

　　“桉樹3年至4年就成材了，一般的樹種需要10年至20年。桉樹的成材周期短，經營者4年砍一次，樹砍完后，要‘煉山’，把山上的其他樹種都燒掉。而在種植過程中，經營者又高強度施肥，下雨的時候，桉樹的葉子和所施的肥料，被水一沖，都流入了水庫。這樣藍藻和一些有毒或者沒有毒的藻類就瘋長，對水質影響很大。所以我認為，水庫臨水面第一重山，肯定要調整為種植生態公益林，不能種桉樹。”鐘紅云說，據不完全統計，截止到2007年，在全市種植的134萬多畝桉樹里，有41萬畝桉樹在水庫庫區，差不多占了1/3。

　　4 市林業局：減少水土流失等生態影響

　　近年來，民間反對種桉樹的呼聲，引起了一些人大代表的關注。早在2008年，一些人大代表就認為“種植桉樹削弱了生態系統對水資源的涵養、保蓄和調節作用。特別是水庫周圍桉樹的種植，對水資源的保護帶來很大的破壞。”他們建議政府對水資源周圍的桉樹迅速加以整治，盡快制定相關的政策和措施，改善水環境，保護水資源。

　　當時，市林業局回復稱，從2007年起，該局成立造林管理領導小組，落實層級責任。該局于2007年8月專門成立了林木砍伐聯審小組，對各市（區）及直屬各林場的木材砍伐實行嚴格把關。該局還實行了“適當調整公益林與商品林的分布與面積”、“合理選擇更新水庫周圍的樹種”等措施。

　　2010年，市人大代表何禮芬提出各級政府及有關部門要進一步采取措施，強化錦江水庫庫區林木的生態環境功能，加強對庫區林木砍伐和種植的管理，禁止在保護范圍新建、擴建向水體排放污染物的建設項目，規范庫區周邊環山公路的建設行為和農藥、化肥的使用。記者獲悉，隨后我市以錦江水庫為試點，分五年將錦江水庫臨水面第一重山的商品林調整為生態公益林。此次造林總面積為3萬畝。

　　“其實我們一直在做這方面的工作，盡量減少桉樹對環境的影響。如錦江水庫周邊桉樹商品林轉換為生態公益林，在2011年就已完成了3228畝。”市林業局營林科技科相關負責人劉永忠說。

　　他告訴記者，我市擬按照先通過小范圍試點，再逐年逐步完善的思路制訂市級生態公益林實施方案。目前，對一些生態區位重要而又未能劃為市級生態公益林的林地，市林業局將采取兩種辦法進行處理：一是將其逐步調整為省級生態公益林。由于省級生態公益林面積指標已固定，該局擬通過將這些林地與生態區位相對較次要的省級生態公益林進行置換，將其調整為省級生態公益林，以最大化發揮生態公益林的生態效益；二是對未能調整為省級生態公益林的林地，市林業局將加強造林和采伐等環節的管理，減少水土流失等生態影響。

　　而對于今后桉樹發展的方向，相關人士認為，隨著經濟的發展，有關桉樹的爭論會越來越多，最好的局面，就是今后不再發展桉樹。如果要發展，也應當因地制宜，適度發展桉樹人工林；科學規劃，堅持“適地適樹”原則，依靠科技，合理經營，確保可持續發展。

　　記者手記：桉樹本無禍，有禍也是人禍

　　連續做了兩期關于桉樹的報道，記者認同兩句話：一句是中國林業科學研究院熱帶林業研究所研究員徐建民的“樹種沒有壞與不壞，只有人用沒用對”；一句是“在巨大的經濟利益面前，有幾個人會按照可持續發展的思路去種桉樹”。其實兩句話合起來就是：桉樹本無禍，有禍也是人禍。

　　記者在采訪完杜阮鎮那咀水庫管理員后，來到那咀水庫旁邊的桉樹林里，零距離觀察桉樹。樹林里，臺風路過的痕跡明顯，很多桉樹“彎下了腰”。桉樹有一種味道，有人稱它為“桉香”，只要你一進林子，就能聞到這股味兒。在進入林子之前，筆者在路邊撿起一塊尖尖的石頭，隨后用石頭朝一棵桉樹身上猛挖了幾下，試圖驗證“桉樹一挖就會流出綠色的液體來”的說法。樹皮被記者挖出了幾個小口，記者用手摸了摸，木屑很濕潤，但并沒有見到有綠色的液體流出。筆者擔心挖得不夠深，又拿石頭挖了一個深口，情形還是如前面一樣。

　　經過這個試驗，記者對桉樹吸水的“恐懼”稍微緩和了一些。但是讓記者真正害怕的是，每次記者坐車下臺山、開平、鶴山、恩平等地，在高速路上放眼望去，到處都是桉樹，這讓記者不禁感嘆，這個物種侵入的速度真是太快了！因為在寫桉樹的報道，所以記者走到哪里，都非常關注桉樹，也曾見到在圭峰山上已經成材的粗壯的桉樹，但這些桉樹，并不是經濟林，而是與其他樹種一起，形成了生態公益林。

　　所以，記者想在此呼吁，理性看待金錢，多考慮環境，不要讓桉樹成為眾人扼殺自然的幫兇。同時也呼吁林地承包商們，不要只把眼光投在桉樹上，多種植其他優質林木，哪怕長得慢，也不會虧本。這樣，也才有可能使本土的木材供應，從較低層次上升到較高層次，也才會防止市林業科學研究所所長戴智明所說的“高級木材需要從外面進口”的尷尬局面出現。